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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发生的事——使馆工作人员抓“鬼”记

云水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德黑兰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首都,她是一座古老文明和现代文明浑然一体的历史文化名城。南部是旧市区,一座波斯风格的古老建筑。那一道道狭窄弯曲的小路两旁,店铺林立,熙熙攘攘。一条条石头街,正是《天方夜谭》中所描绘的“巴扎尔”(市场)。城的北部是新市区,又是另一派风光:柏油马路,豪华旅馆,超级市场,巨商宅第,高层楼房,错落棋布。

中国驻伊朗大使馆位于北部新市区的巴列维大街。

1973年11月16日,星期五,伊斯兰教的礼拜天,伊朗政府部门都关门休息,但那一天中国驻伊朗大使馆工作却特别繁忙。

以欧阳竞为团长的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团和以何振梁为团长的中国排球代表团正在德黑兰访问。陈辛仁大使和部分外交官分头去参加代表团的访问活动,其他馆员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往新租馆舍搬家。

• 1971年的伊朗首都德黑兰


新馆舍位于萨勒塔纳特阿巴德大街51号,一座刚刚竣工的六层公寓式楼房。10月16日使馆代表与房东伊朗农业合作部法律顾问签订了租房合同,定于11月20日交付使用。为此,房东派了10来名工人,由其小管家督阵,每天加班加点,进行扫尾工作。

16日上午10点,大使馆随员胡德梅、司机刘长贵带着一名德黑兰铁匠铺工人来新馆安装厨房排烟器。

胡德梅、刘长贵来到新使馆,一进门就吓了一大跳,原来三个高鼻子白人进入我新使馆,正顺着楼梯走下来。“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不久前,中国使馆刚刚挖出美制窃听器。难道是他们又来了?”没等胡德梅、刘长贵开口说话,那三个白人像耗子碰见猫似的撒腿跑了。

刘长贵“唿”地一个箭步,跨上楼梯,追了过去。胡德梅关照伊朗铁匠把住门口,自己也紧跟着追了进去。三个白人慌不择路,从一楼一层一层往上蹿,一直跑到六楼。胡德梅、刘长贵二人心急火燎,慌乱中竟用汉语对那三个人大喊:“站住,站住!”追到了第六层,胡德梅伸开双臂站在楼梯口。这时,三个白人一下把胡德梅推倒在地,又拼命往楼下跑。胡德梅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又追了过去。

白人不知正门外面的情况,不敢冒闯正门,便一溜烟地钻到大楼地下室。

原来,德黑兰的地形为自北向南倾斜的大坡地。使馆大楼正好建在山坡上。从北看是五层,从南看是六层。因此,北边的地下室即是南边的一楼。

三个人冲出地下室,逃到使馆后院。其中一个人提着个大提包,个子矮小,像迪斯尼动画片里的唐老鸭,摇摇摆摆,大口喘着粗气,远远落在后头。他被刘长贵一把抓住。这个人惊恐万分,本能地将手提包死死搂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下。刘长贵伸手去夺,那人索性像刺猬似地蜷缩成一团,生怕别人把包夺走。

另外两个人见同伙被擒,便低拉着脑袋又返了回来。

“刘师傅,我去给办公室打电话。你把他们看好,别叫他们跑掉!”胡德梅说罢,进入楼内。

抱提包的那个人见院子里只剩下刘长贵一个人,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拔腿往门口跑去。刘长贵奋不顾身,抢先一步冲到大门口,双手紧紧握住铁门。另外两个白人凶相毕露,冲着刘长贵哇哇大叫,大推大搡。刘长贵死不撒手,大声呼喊:“美国特务要跑,小胡赶快出来!”

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从窗户和凉台探出身来问:“怎么回事,不要动手!”

在大家的喝威之下,那两个白人才收住拳头。

使馆办公室闻报,立即通知伊朗外交部礼宾司,请他们派人赶到现场进行处理。礼宾司晓得这是美国人所为,于是答称马上通知美国领事,请他们派人前去处理。

20分钟后,美国副领事来到中国大使馆。他对二秘陈景湘说:“听说有三个美国人呆在中国大使馆不走?”

“情况是这样,到现场去看吧。”陈景湘说罢,驱车引路,带领美国副领事一起去我新馆舍。

• 美国驻德黑兰使馆旧址


位于德黑兰新区罗斯福和塔赫特贾姆希德路交叉拐角处的美国大使馆,占地23英亩140亩),常驻人员2000余人,加上家属近5000人。此外,还有伊朗雇员2000人,两个数字加起来,相当于七个梵蒂冈,是个名副其实的国中之国。

美国使馆最大的部门是军事使团,其职责是帮助训练伊朗部队;其次是中央情报局的情报站。

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伊朗情报组织“萨瓦克”(伊朗国家安全情报署的缩写)密切合作进行情报活动。

监听站的电子扫描技术是十分先进的,但是任凭其技术如何先进,也没有办法扫出当天来新馆安装厨房排烟器的胡德梅和刘长贵的人影。

伊朗礼宾司——美国军事使团——“萨瓦克”——美国宪兵队——理查德·赫尔姆斯大使,热线电话、专线电话,你来我往,铃声响成一片。

在去新馆舍的路上,美国副领事突然停车。他走过来对陈景湘说:“美国使馆命令我马上回大使馆。因此,我不能和您一起去现场了。对此我深表歉意。”

伊朗礼宾司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大转弯:电话通知中国使馆,此事将由礼宾司副司长亲赴现场处理。

这时,另一辆美国使馆的乳白色小轿车围着中国新馆馆舍来回转个不停。一直到三个美国人被美国宪兵队带走后,这辆车才离去。

11点,参赞王景融、二秘陈景湘来到现场。

三个美国人歪坐在草坪上,低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为首的叫墨菲·查理斯,40多岁,波浪式分头,中等个儿,身体削瘦,穿一件浅黑色羊毛衫,深灰色裤子;另外两个,一个叫布朗斯基,一个叫苏尔朗兹,都30多岁,身材魁梧,穿一样的蓝色的卡工作服。

陈景湘举起照相机给他们拍照。三人连忙摆手,后用双手把脸捂住,大叫:“不要照相!”

墨菲听到相机快门“咔嚓、咔嚓”的声响,神经质地站了起来。他紧锁双眉,眼往下看,宽阔的嘴巴紧紧闭合,形成一个大八字。他背着手,呆若木鸡。

“你们是哪国人?”陈景湘问。他们不答话。“你们说不说?不说,我要报警了。”陈景湘再次问他们。

“美国人。”墨菲不得已,小声回答。

“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房子。”两个年轻人脱口而出,“看见这里有空房子,我们就进来了。”

“找房子,这提包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商人。”墨菲忙插话。

“做买卖不去公司,到中国大使馆来干什么?”

“我们找联邦德国使馆,不知道这是中国使馆。”

“为什么不在门口等候,为什么不经主人允许就闯进大楼?”

三个人闭口不答。六只眼睛注视着陈景湘,还不时偷看站在旁边的王参赞。陈景湘连问几声,他们还是不作声。

“提包里是什么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提包为深咖啡色,塞得满满的,十分醒目。“把它打开!”陈景湘说。

“不能,不能,这是外交邮袋!”墨菲吞吞吐吐,连忙又把提包搂在怀里。

墨菲这一急不择言、极为笨拙的谎言,把他的两个同伴也逗笑了。

除这个大提包外,还有三个小工具包。

“把你们的身份证拿出来。”

“没有身份证。”

“不对,所有在伊朗工作的外国人都有身份证。快把身份证拿出来!”

三人低着头,谁也不吭气。

“不掏身份证,就打开提包,否则无法证明你们的身份。”墨菲无可奈何地掏出身份证,承认他们是美国军事援助顾问团的人员,表示闯到中国大使馆来是错误的。

陈景湘举起照相机,将他的身份证拍了照片。

晚秋的德黑兰,阳光柔和,一丝风也没有。路上看不见行人,除那辆美国使馆的乳白色小轿车不时从使馆新址的门前经过外,周围一片寂静。这三个美国人在使馆院内草坪上竟然打起鼾睡来。

•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抵达北京,受到周恩来总理等中国领导人的欢迎。


坐在旁边值班的陈景湘陷入沉思:一年前,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北京,打开了中美关系大门,两国关系从此翻开新的一页。

美国出现了“中国热”:美国参、众两院议员代表团、篮球队、游泳队相继访华。中国出版物、中国工艺美术品,有多少销多少,连中国的民间艺术品剪纸和草编制品也一抢而光。几家代销中国商品的中小公司,一下子都成了暴发户。

中国乒乓球队、杂技团、医药、科技等代表团争相访美,两国互设联络处;互赠熊猫和犀牛;《人民日报》接连发表访美长篇通讯……所有这一切,把22年来形成的美帝国主义形象似乎一下子改变了。

这三个美国人是怎么搞的?怎么现在还干这种事呢?

英国前首相希思有一段著名的论断:“我们没有永久的盟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我们的利益才是永久的和不变的。追求这些利益就是我们的职责。”尼克松在谈到中美关系时也曾明确表示,“只靠友谊是不够的,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共同的利益。”

想想这两位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家的论述,再来看看面前这三个美国人的这种行动,就不会使人大惊小怪了。

下午4点,伊朗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瓦法和美国宪兵队上校才姗姗到来。

三个美国人听到“梆梆”作响的车门声,都坐了起来。一看伊朗方面人员朝中国外交人员走来,一个个扫兴地低下头,等待发落。

瓦法先生和上校先生听取了胡德梅、刘长贵关于事件经过的叙述。接着,王参赞指出:中国大使馆已于10月16日和房东签订了租房合同,这所房子从那时起即为中国使馆馆舍。在我们即将搬进办公的前夕,在美国部队服务的墨菲等三人擅自侵入中国大使馆办公大楼,从事非法活动,扰乱使馆安宁,损害使馆尊严,违反了国际法基本准则,是一起严重事件。

瓦法先生一边听,一边点头。他说:“今天发生的事,的确很严重,伊朗方面有责任保证中国使馆的安全。”

然而,很快发现,到现场来唱主角的不是瓦法先生,而是站在他身后的这位上校。

上校转过身问那三个美国人:“你们在哪个单位工作,来这里干什么?”他连问几声,三人均没有回答。上校喝令他们交出身份证郑重宣布:“鉴于楼房尚未正式移交给中国方面,但你们的行动已侵犯了伊朗的权力。根据伊朗有关法律规定,现将你们收审。”

两个宪兵立即走过去,把三人带走。

中国外交官听出上校话中有话。他企图以“房子尚未正式移交”为由来改变这一事件的性质,为日后处理这一事件埋下伏笔。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王参赞。王参赞明白大家的心情。他把手一摆说:“请等一等。墨菲先生的这个提包看上去很重。我们对它有重大怀疑。趁三方人员都在场,请把它打开。”

王参赞的要求一针见血,击中要害。伊朗官员始料不及,对视良久,不知所措。

墨菲似乎有特别的嗅觉,当翻译尚未把这句话翻完之际,他便警惕地把提包从草坪上提了起来,像受惊的小鸟,眼巴巴地望着高大健壮的宪兵队上校。

上校看着战战兢兢的墨菲,对王参赞说:“在这里开包不方便。”

“开包只需几分钟时间,有什么不方便呢?”

然而开与不开,反映出双方截然不同的态度。中方有权要求提出打开提包,当场弄清事情的真相,伊方也有权这样做。但伊方却硬是不同意把包打开。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上校提出,请中方派代表去宪兵队旁听对他们的审讯。

王参赞强调:美国人擅自侵入中国大使馆新馆舍,事关我馆安全,希望伊朗方面严肃处理,并将结果告诉中方。

上校立即表示同意。他马上命令:“立刻把他们带走!”

王参赞派了两位使馆代表随同上校去宪兵队。

下午5点,宪兵队上校办公室。

上校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似乎十分严肃认真地一连提了好几个问题:“你们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服务?在中国使馆干了些什么?提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三个美国人坐在上校对面,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三人都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审讯持续了20分钟。上校宣布:今天是休息日,明天继续审讯。四个提包都用火漆封上,明天一起检查。

提包一打开,真相就大白,检查四个提包能用多少时间?上校为什么非得拖到明天?

时间回答了这个问题。第二天,上校没有审讯;第三天也没有审讯。他一直拖了一个月。

12月15日,伊朗外交部礼宾司通知中国大使馆:“现已查明,墨菲、布朗斯基、苏尔朗兹和安装电梯工合伙搞投机买卖。在他们的提包里搜出了烟、酒、高级化妆品和毒品。”

显然,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使馆新址的电梯早就安装好了。每天有十几个工人在这里干活。晚上有好几个人在这里居住。可以设想一下,即使电梯工还在,他们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投机买卖、搞贩卖毒品活动呢?

谈到在那天宪兵队墨菲等三人拒绝回答问题时,礼宾司的先生解释说:“在伊朗,贩卖毒品是要判死刑的。因此他们不敢说,怕讲出来受到严惩。”

关于对这三个人的处理,礼宾司答称:“墨菲是美国顾问团的,持外交部颁发的身份证。礼宾司已通知美国大使馆,要求墨菲立即离开伊朗。美国大使馆答应立即照办。其他两个人是旅行者,仍在关押中。”

礼宾司的答复,有原因,也有处理意见,冠冕堂皇。然而只要把那天的实际情况稍加回顾,就会发现:自10月16日中国大使馆与房东签订合同以来,房东的小管家带着十几个工人天天加班加点进行扫尾工作,星期天从不休息。晚上管家和部分工人就住在大楼里。出事这天,离交付使用只剩四天,五层和六层的油漆还没有刷,本应加紧施工,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工人突然“停工”,小管家也不知去向。

三个美国人被堵住后,刘长贵同志从楼内拣到一些和房屋内装饰毫无关系的材料:一节铜管、一只硬纸筒,以及其他零星东西。

上述情况说明,礼宾司的答复只能是个“答复”。它留给中国使馆的是一大堆的问号。问号可以启发人的思路,引起人们的警觉。倘若把这一大堆问号连在一起,正好是一条锁链。人们发现,是它将“萨瓦克”和中央情报局牢牢地联在一起。

据美国前驻伊朗大使威廉·赫·沙利文所著《出使伊朗》一书披露:“萨瓦克”是1957年由美国中央情报局为伊朗国王设计并帮助他建立起来的。其人员均由美国或以色列训练。

读者看过沙利文这本书后,就会得出答案:在中国使馆内发生这件事是永远不会查清的。

其实,这件事不言自明,而且其意义超出这件事的本身。胡德梅、刘长贵为了保卫使馆安全和尊严,奋不顾身勇斗国际歹徒,反应适度,及时报告,正像当年到现场处理这一事件的王景融参赞称赞的那样:警觉、机智、勇敢。这正是外交人员所需要的品质。

笔者在采访中获悉:胡德梅同志已于1985年因病去世,在此对他表示悼念。




-End-

文字 | 《国际风云中的中国外交官》 出版于1992年

作者 | 云水

图片 | 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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